第四章｜霜降誤會
霜降之後，白嶽山的雪不再輕盈，轉為密實沉重。
雪澄再度回到山中，卻不為試煉，也不為修行，而是為了讓自己沉靜。
她入住山腳下那間舊旅館，旅館外種了幾株苦楝樹，冬季落葉如灰霧般飄散。老闆娘說：「這季節啊，人都跑光了，妳願意留下，當然歡迎。」
房間不大，一張木床、一扇開往山林的窗、一壺燒得暖暖的茶。
窗外，雪一層又一層地下。
——
言川關閉了剪輯室。
從雪澄離開那天起，他的鏡頭彷彿也失去了靈魂。團隊雖照常運作，但語芙的企劃多以形象包裝為主，少了雪澄那種靜謐與靈氣。
直到某日，蘇霖推門進來，手裡拿著一個USB與一封簡短的紙條：「這些，我想你應該要看。」
USB中，保存著當日「誤會」照片的完整檔案——無裁切、無模糊，畫面中雪澄與蘇霖站在巷口，間距一米，語氣平淡。
還有一段錄音，是語芙與蘇霖之間的對話。
語芙說：「拜託啦，我只是想試試看，若她真的沒事，那些照片也不會有影響呀。」
蘇霖笑得有些不安：「但這樣好像真的會被誤會耶……」
「怕什麼？我又沒要害她，只是想確認川哥哥的心，這樣也不行嗎？」
言川坐在辦公桌前，指節泛白。
「我以為我夠了解妳……」他喃喃，聲音低得近乎聽不見。
——
那夜，他關掉所有手機訊息，獨自驅車前往白嶽山。
他記得雪澄說過，最喜歡雪還沒完全落下、剛飄在半空中的樣子。那時的雪，既未染塵，也未著地，最為自由。
他沿著雪中便橋走去，腳印留在積雪上，一步比一步沉重。
來到白嶽山半山腰那間舊旅館時，已是深夜。
旅館燈未熄，老闆娘一見到他，便笑：「來找那個拍照的姑娘嗎？她沒說你會來喔。」
「她還在嗎？」
「今天早上退房了，留了一張明信片給你。」
言川接過那張卡片。
雪花圖案上，是熟悉的字跡：
「若不得所愛，我將隱於天地。」
他呆立在原地，手指緊握，明信片邊緣被捏得發皺。
——
天色濛濛亮。
他再次走上白嶽山脈，一步一步，走到他與雪澄最初相遇的冰湖畔。此處積雪更深，天地一色，風聲回蕩如遠古誓言。
他搭好三腳架，將相機對準冰湖。
「雪澄……若妳還在，就讓我見妳一面吧。」
風起。
雪面微顫，鏡頭前閃過一抹極淡的白影，如霧中女子，衣袂輕飄，腳步若無。
他摒住呼吸，按下快門。
鏡頭記錄下的，是一張模糊卻深刻的剪影。
他忽然明白，那些從來都不是幻覺。
——
一週後，《山中雪靈》的攝影團隊宣布重新調整製作方向，由言川獨立擔任總導，原先語芙的部分則全面撤換。
語芙氣得幾乎失控，找到言川質問：「你為了她，真的要拋棄我們這麼多年的友情？」
他冷冷回道：「我拋棄的，是我自己的信任。這件事，我得自己負責。」
語芙臉色鐵青，最終只能黯然離去。
——
三個月後，《雪的誓言》紀錄片正式殺青。
影片沒有配樂、沒有旁白，只有雪、風、白嶽山與剪影。最後一幕，是那張冰湖畔的模糊影像，緩緩淡出。
畫面中浮現一行字：
「她來自霜雪，曾為愛停留。若天地有情，願再相逢。」
全場靜默。
有人眼眶泛紅，有人低聲抽泣。
而言川坐在觀眾席最後一排，掌中仍握著那張雪澄留下的明信片。
窗外，一朵雪花飄落。
那是春天裡，唯一一場不肯消融的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