錦書餘溫 Ch.1-3

 


第一章|春水照影:重生當日

江南春寒猶重,萬花未開,只有玉蘭枝頭探出新芽。池塘水面波光粼粼,淺淺春風,拂起裙裾如煙。

這樣的天氣,不適宜踏青,更不適合落水。

可雲錦書站在朱府後園的碧水池畔,指尖卻止不住顫抖。

她記得這一天。太記得了。

十六歲那年春宴,庶妹雲婉棠將她推入池中,引來途經的顧承晏救人上岸。那一身濕衣與春水纏綿的狼狽,最終換來一場不得不嫁的婚事。

她被世人嘲為訛婚心機女,小門小戶的心機女子妄想嫁入高門,被前未婚夫沈懷遠退親、被父親怒斥門風蒙羞。

而那位救了她的定國公府世子顧承晏,從未怪她一句,卻也從未真正親近。成婚數十載,相敬如賓,卻終究無緣心近一步。

——直到她一病不起,臨終那日,顧承晏握著她冰冷的手,聲音低啞:「錦書,國公府有妳,是我一生之幸。」

她那時才知道,原來他……從來不曾怨她。

眼角餘光閃過一抹淺粉。

回神之際,雲婉棠衣袂翩翩,正一步步走向池邊。

她那張標緻的臉上,眼角泛紅,眉眼卻帶著藏不住的竊喜。

「姐姐今日氣色真好。」她聲音柔婉,卻透著絲絲陰冷,「你出生便是府中掌上明珠,自然不知旁人的處境有多難。」

錦書心中一震。

這語氣——她記得。前世,她跪在祠堂之時,婉棠就是用這樣的語氣,慢慢咬字,將刀子捅進她心口。

「你有父母寵愛,有未婚夫守候,連那高高在上的顧世子,最後也娶了你。可我呢?什麼都沒有,還要做你的陪襯。」

錦書怔怔看著她:「你想做什麼?」

婉棠眸光一閃,嘴角扯出一抹近乎扭曲的笑意。

「你再受寵又如何?這一回,我不必推你了,這一世是我要當定國府的夫人。」

話落,她轉身,裙裾掠過水面,縱身一躍,跳入冰寒刺骨的碧水之中!

「婉棠——!」

錦書失聲喊出,腳步卻沒有動。

婉棠根本不需要她去救。

這個時間點,她太清楚了——

遠處柳岸間,一葉輕舟正徐徐而來,舟頭立著一位青衣少年,氣宇軒昂,面如冠玉。

正是定國公世子——顧承晏。

前世就是他救了她。

今生,會有人救雲婉棠嗎?

她緊緊盯著舟上那人。

水中掙扎聲驟起,婉棠尖叫著「救命」,聲音穿過水氣濕濡傳來,惹得岸上丫鬟驚慌呼喊。

顧承晏聞聲,一手撩起衣袖,動作熟練地準備脫靴下水,神色帶著慣常的冷靜,眉眼輕蹙。

然而就在這時,他眼角餘光,猛然與岸上的她對上目光。

她身穿淡青襦裙,站在柳影搖曳中,神情淡然,沒有一絲驚慌。

他怔住了。

整個人仿佛凝結,腳步遲疑,眼中閃過幾不可察的錯愕與探尋。

他沒有下水。

而是慢慢,放下了掀起的衣袖。

婉棠在水中發出最後一聲驚叫,終於被岸邊僕人拖上來,濕透衣裳,狼狽不堪。

顧承晏站在舟上,遙遙相望對錦書一點頭,便轉身駕舟離去,未再多看她一眼。

錦書心中如波瀾翻湧。

她再度看見了少年時的顧承晏,那個眾人皆道冷若冰霜,卻在前世甘願娶她、為她擋盡流言的男子。

可她更知道,這一刻的選擇,意味著什麼。

婉棠以為自己記憶覺醒便能主動操控命運,卻忘了:

這世上,不是所有人都會被重複愚弄一回。

她轉身離開池邊,衣袂翻飛,仿佛將整個前世的陰影一併甩脫。

心中暗想:顧承晏,這一世,若你還願立於我身邊,我不會再錯過了。

第二章|陰謀反轉

碧水池畔,春風拂過水面,漣漪未平。

雲錦書站在岸邊,看著婉棠被丫鬟們拖上岸的那一幕,只覺得滑稽至極。她衣裳濕透,鬢髮貼臉,從昔日最會擺姿態的弱柳扶風,變成了滿地泥污的敗蓮。

可她仍不死心,披著濕衣,顫著聲拉住父親的袖子哭道:

「爹,是姐姐,她見死不救……」

朱夫人臉色一沉,才剛上前拉起女兒,聽見這話,不禁也一怔。

「錦書?」父親皺眉,「今日可是妳推婉棠?」

雲錦書眼角噙淚,彷彿被剛剛巨大的變故嚇著了一般:「我只是在岸上賞花,妹妹忽然說自己要為命運翻盤,無言亂語一番,說什麼今生要靠自己抓住姻緣,然後便跳下去了。」

雲錦書語氣哭中帶淚,眼底卻波瀾不驚。

「這池水還涼,怕她病著,我便呼人救她上來。女兒一向不擅水,實不敢輕舉妄動。」

「你、你胡說!」雲婉棠嘶聲控訴,卻因嗓音哽住,只咳個不停。

朱夫人上前怒斥:「婉棠,你堂堂庶出,當眾失態也就罷了,還敢反咬姐姐?」

父親臉色陰沉:「家教何在?你給我去跪祠堂,好生反省!」

婉棠還想開口,卻被婆子架著強行帶走。回身時,她的眼神如刀,死死地盯著雲錦書。

「你以為你贏了嗎?他不娶我,更不會娶你。」

錦書微微一笑:「那妳可問過他,想娶的人是誰?」

她不再看她一眼,轉身朝府內走去,裙擺輕盈,每一步都踏在過去從未走穩的路上。

當夜,雲婉棠病了。

高熱不退,神智模糊,在榻上反反覆覆念著一句話:

「那小舟明明該停下的……他為什麼不救我?為什麼?我都跳了,這一世……我不是該贏了嗎?」

朱夫人聽不懂,但雲錦書卻明白了。

庶妹也重生了,她亦有前世記憶。

這解釋了她今早突如其來的「獨角戲」——是想以落水訛婚之計,提前謀取顧承晏。

只是她錯估了顧承晏,也錯估了雲錦書。

這一世,他不再是那個任人擺佈、被流言操控的少年。

而她,也不是那個步步退讓、只會哭泣求情的嫡女。

次夜,雲府花園月色朦朧,春花落地成泥。錦書自重生以來,便派遣貼身侍女緊盯海棠院,侍女回報聽聞婉棠入夜後仍未歸房,心中起疑,悄悄喚來得力婢女,循聲蹤而至,卻於桂花林後,親眼撞見婉棠與沈懷遠低聲密語,姿態親昵。

沈府嫡子沈懷遠,雲錦書前世的未婚夫,今生同樣出身書香門第,眉眼斯文,語氣溫吞,只聽沈懷遠低聲道:

「錦書是我名義上的未婚妻,若不設法使她失了名節,如何名正言順地讓妳為妻、她為妾?」

婉棠嬌聲附和,眼裡帶笑:「那便如上次說的,借機灌醉她,裝作她勾引你之態,自有人傳話出去,待京中流言四起,她還能翻得了身?」

「到時我便說是不得已為之,娶妳為正,留她為妾,既保名聲,亦可全妳心願。」

兩人密謀如何設局,語氣輕佻,全不似平日溫良之態。

錦書站在暗處,面色冷如霜雪。

她記得清楚。

前世落水事發後,沈懷遠第一時間退婚,不但不曾解釋,還當眾與雲婉棠攜手出行。再見她時,竟言說:「若妳肯做側室,我仍可收留妳。」

「好一個‘收留’。」

前世她不知婉棠之心,早早嫁給顧承晏,沒想到今世雲婉棠的招數一計不成又使一計,想讓自己一夕間聲名敗壞、父親憤怒成疾、母親淚盡不已。

今生,她怎會再讓這出鬧劇重演?

錦書轉身,傳信給父母,請二人以「賞月」為由,一同前來。她親自引路,來到桂花林後,當著全府眾僕與長輩的面,揭開那層虛偽面具。

「婉棠,妳病了怎不好好休息?那位是?沈公子?」

沈懷遠與婉棠驚愕萬分,臉色瞬間慘白。

「我,姐姐,我沒有……

「錦書,妳別誤會,我是聽聞婉棠病了,想來慰問一二而已。」

「深更半夜,孤男寡女相會,若是清白,沈公子何不白日寄送拜帖?」

雲錦書看向相貌堂堂的沈懷遠,雲錦書只感到一陣噁心,緩緩道:「沈公子若心有所屬,錦書自當退讓,莫非沈公子想我雲府一雙女兒當作娥皇女英,攀附沈府不成?」

雲老爺久經官場,一眼看穿兩人早就互通情愫,但沒想到兩人遽然還有意謀害錦書,震怒喝道:「我雖不富貴權貴,卻也容不得人將我嫡女視作魚肉!沈家小兒,狼心狗肺!」

而雲夫人更是失望至極,厲聲質問婉棠:「我們是如何教妳的?竟與外男私會,還妄想加害親姊?!」

婉棠嚇得跪地求饒,卻已無濟於事。

沈懷遠當場被撤親書撕毀,雲老爺以疾言斷絕婚事:「朱家之女,不可辱沒沈家,婚約自此作廢,來人,送客。」

沈懷遠臉色慘白,被下人攆出門去,臨走時回首一眼,對上的是錦書眼底那抹毫不留情的冷漠。

那一刻,他才忽然意識到——

眼前這位嫡女,再也不是那個曾經仰望著他的少女了。

錦書行至堂前,衣袂飄飄,盈盈一拜。

「此番鬧劇,多謝父母明辨是非,錦書無愧本心,定不再為旁人所欺。」

自此,一場亂局戛然而止,雲錦書洗清前緣,終得自由之身。

夜深燈冷,錦書坐在窗下繡架旁,一針一線地補著落水時沾濕的帕子。

手指微冷,卻未停過。

這世上沒有什麼天賜的公道。

她若想守住這一世的清白、幸福與自由,就必須親手刺破前世編織的那些謊言。

她看向窗外,月光鋪滿青石小徑,院中寧靜無聲。

第三章|舊人歸來

京城初夏,萬花爭艷。

望川樓是京中難得的風雅所在,每逢月中潮漲時分,登樓賞景者如織。

雲錦書倚著欄杆,望著遠處的漲潮景象,湖水倒映天光,波瀾不驚,仿佛她此刻故作平靜的心。

她是被母親拖來的,自與沈家退婚後,母親積極地帶雲錦書相看京中好男兒,深怕錦書會因退婚一事內心鬱結。

母親說,寧家二郎風度翩翩,家學淵源,是京中少有的良婿人選。

她無意戀情,卻也知今生若不能守住自身,家中長輩早晚還會安排下一個沈懷遠。

寧二郎倒是風趣,才情亦佳,與她談詩論畫毫不拘束。只是那過於殷勤的目光,讓她心中總浮現一抹淡淡的抵觸。

他正說得興起,忽然人聲一頓,目光微變:「世子也在?」

錦書一怔,循聲望去,便見一抹熟悉的青衫立於雅間門前。

顧承晏。

他倚靠門邊,臉上沒什麼表情,只那雙眼,靜靜看著她。

像是看了一眼,便回到了前世許多個不曾說出口的日夜。

「顧世子。」她頷首行禮,語氣克制。

顧承晏微微點頭,卻未立即移開目光。

「原來是錦書姑娘。」語氣中竟帶著一絲隱隱的愉悅,仿佛在確認她真的平安。

這一聲「姑娘」,讓她指尖一緊——

前世成婚後,他從未如此喚她。多是「夫人」、或乾脆無聲。

如今隔世再見,竟成了客氣又生疏的稱呼。

「世子若無事,還請移步,免人誤會。」寧二郎禮貌開口,語氣中卻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,他對雲錦書印象很好,希望可以共結良緣,自然不希望有敵手出現。

顧承晏聞言輕笑:「寧兄與錦書姑娘談興正濃,我自然不便多留。」

他說著,腳下卻沒有動。

「只是在樓下聽聞今日‘京中第一佳人’將再選一輪,心想自己尚未投票,便順道來看看。」

錦書垂眸淺笑:「世子此言,倒似是專為鬧場來的。」

他不置可否,只回望她道:「若是我心中已有佳人,那這場評選,也不過是場笑話。」

寧二郎愣了一瞬,錦書卻是迅速轉身,掩去眼底驟然翻起的情緒。

他還是一如前世那樣,話語藏鋒帶針,叫人捉摸不透。

只可惜她今生早已心定如水,不會再任情字擾亂,她希望這輩子她所遇到的良人不是因為誤會、強求,而是自然相知相惜,最終能好好相愛一場,攜伴一生。

宴畢,雲錦書回府途中,遇見了等在雲府門前的沈懷遠。

他一襲青衫,風度翩翩地站在朱家門口,手中捧著一封信。

「錦書,我有話與妳說。」

她看也不看,道:「我無話可說。」

「妳誤會我了。那日的話,我是被婉棠迷惑了……」

她淡淡一笑:「是急著再來一次退婚?還是納妾?」

沈懷遠臉色一變:「妳知道的,我那時也是被逼無奈,我對妳是真心的。妳若肯重新考慮,我可以……我可以向家中爭取,讓妳為正。」

「沈公子。」她打斷他,「這世上沒人能‘讓’我什麼。若你當我是人,就不該把我當成可以進退自如的物件。」

她轉身進門,只留沈懷遠立在夜風中,臉色青白交錯,握信的手微微發顫。

夜深人靜。

錦書倚窗繡花,窗外星辰如瀑,院中幽香浮動。

今日與顧承晏一遇,叫她心底久違地泛起漣漪。

若說前世,她對他不無敬重,卻不敢愛;今生再見,他眼中的溫柔卻太過真實,讓她開始動搖。

她閉上眼,想起他立於舟頭那一刻,微微遲疑又緩緩收回腳步的身影。

這一世,他是否已開始選擇了不同的她?

可這一切,她不敢賭。

她只是低聲自語:「顧承晏,若你還記得我的好,那就請……主動些。」

而此刻,在定國公府偏廂,顧承晏攤開一幅畫,畫上是少女站於池畔,裙擺掠風,眼中含笑。

他手中輕撫那眉眼,眼底一片沉靜。

——這一世,若她不願再靠近,那就由他來走向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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