錦書餘溫 Ch.4-6

 


第四章|霜雪微融

春日漸長,京中繁花開遍,連雲府前的小桃樹都嬌紅一片。

雲錦書最近多了一件小事——幾乎每日黃昏時分,府門外都會有一封信由定國公府的僕從親手送來,信上不署名,只一小行字。

第一封寫道:【近日驟熱,夜來風寒,記得添衣。】

第二封是:【今日望川潮漲,尚未見妳再至。】

第三封則直白得近乎兒戲:【寧二郎不適妳,妳自該知曉。】

錦書每每看罷,都氣笑不得。誰說這位高冷禁慾、寡言少語的顧世子,竟會用這般方式示好?

但她從不回信,心中卻一日日堆積起微妙的期待。

直到那日,京中傳來一場驟雨。

雲錦書想至佛寺位佳人求平安,突遇風雨,方欲尋亭避雨,便見一道青衫身影從街角撐傘而來。

顧承晏。

傘下人影修長,神情淡然,步履不疾不徐。他站定在她面前,抬手將傘遞給她。

「未帶傘?」

她微微一愣:「你怎會在此?」

「我們心有靈犀。」他聲音溫和,「猜妳會來。」

她低頭不語,伸手接過傘,忽覺他掌心溫熱如昔,心口一顫。

「顧承晏,我問你……若當日落水的人是我,你會救我嗎?」

她鼓起勇氣問出壓在心頭多年的疑問。

他神色微滯,終是低聲道:

「會,如果是妳,我會願意,但我更希望的是讓妳知曉我的心意,我可以明媒正娶的帶你入府。」

他轉身走入雨中,衣袂被風雨打濕,卻筆直如松。

當夜,雲錦書輾轉難眠。

原來,前世他不是被逼無奈,而是主動伸手,只因她命懸一線時,他選擇了出手。

可惜,當年的她太懦弱,從未問過;他也太寡言,從未說出口。

兩人各懷心事,走過一生,卻未曾真正靠近。

今生,她不想再錯過了。

數日後,雲府家宴,竟意外迎來定國公夫人親自登門。

「早聽聞雲府嫡女才德兼備,姿容出眾,今日一見,果然名不虛傳。」

定國公夫人笑意嫻雅,話語卻帶著分量:「若有機會,還望與貴府結個姻親。」

錦書垂首行禮,心中波濤洶湧。

宴散後,母親喜極而泣,連連道:「真是天大的好消息!」

她回到閨房,手指不自覺地摩挲著手帕上的一處針腳,那是前些日子不小心刺錯的地方,歪歪扭扭,如同她曾經不堪的過往。

而如今,那一切似乎終於開始被一雙溫柔的手,細細補正回來。

當夜,錦書夢見了前世最後的那日。

她病重在床,顧承晏握著她的手,語氣哽咽,眼神無比溫柔:

「若再來一次……我會早些告訴妳,我不曾怨妳半分。」

夢醒時,她已淚濕枕巾。

她輕聲喃喃道:「今生,我知了。」

門外月色微明,顧承晏站在影子交錯的院門前,手中捧著一小盒杏仁酥,是她童年最愛吃的點心。

他輕輕放下盒子,望著那緊閉的門扉,聲音低沉:

「錦書,等我娶你。」

第五章|真假難辨

仲夏夜色濃重,雲府深巷靜謐無聲。

雲錦書坐在書房,手中翻閱的是一疊匿名送來的信札與證據,上頭記錄著——婉棠與沈懷遠的私下往來、密會地點,甚至還有早已寫好的“納妾書”,上頭署名,是她的名字。

她的唇角掀起一抹諷笑。

——原來從一開始,她們就沒打算讓她逃出這局。

前世她是怎麼被毀的?婉棠誣陷她勾引顧承晏,讓她名聲盡毀,而後沈懷遠退婚,傳言四起,更讓她一夕之間名聲敗盡。

但她重生後避開了落水訛婚,婉棠卻另闢蹊徑,妄想加害雲錦書,讓兩人在婚前親近,再放出消息說「雲錦書心繫未婚夫,欲雙雙私奔,敗壞門風」。

好一個欲加之罪,幸好被她提前識破。

然而,近期京中又有新的謠言,還要從她與顧承晏的「傳言」開始說起。

近日京中忽然傳出一樁風聲,說顧世子有意迎娶雲家嫡女,實因雲家嫡女婚前失真,腹中有子,顧世子才不得不娶,傳言越傳越盛,甚至傳到定國公府老夫人耳中。

而今日,正是顧承晏受母命,來雲府正式說明此事的日子。

雲錦書著了淡青羅裙,髮髻插著一枚白玉簪,素雅如春山煙雨。

她心中雖波動萬千,面上卻不露絲毫。她得給自己撐一份體面,哪怕這段姻緣,仍是風雨未定。

前廳中,顧承晏一襲月白長衫,儀態謹嚴,與雲老爺正言辭謹慎地交談。

忽然,一名家僕慌張跑入,對老爺低語幾句,雲老爺臉色大變。

「什麼?有人放話說我家錦書……要與沈懷遠私奔?」

那僕人點頭如搗蒜:「就在半個時辰前,外頭茶樓張貼一紙‘密告’,說大小姐與沈家公子曾密約於望河堤夜會……」

「荒唐!」

雲錦書起身,望向顧承晏:「世子,敢問,您信否?」

顧承晏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,眼底沉靜如潭,旋即緩緩開口:

「不信。穿鑿附會之言,無須理會。」

一句話,立斷流言。

眾人皆驚。

雲錦書察覺,今世的顧承晏比上一世更願意與她解釋說明。

隔日一早,雲府當街張貼聲明,反駁所有誣陷之詞,同時公布了雲婉棠與沈懷遠私通的證據。

是那疊信札,終於物歸原主。

沈家當場震怒,將沈懷遠禁足家中;而雲婉棠,則被發配至莊子閉門思過。

臨行前,錦書去看她一眼。

婉棠蓬頭垢面,眼神瘋癲:

「你贏了是不是?但你別高興得太早,顧承晏怎麼會真的喜歡你?他……他只是被你算計了!」

「你為了嫁他,甚至利用落水的機會……你才是最骯髒的那個人!」

錦書靜靜看她,良久,方低聲回道:

「我若真那般心機,前世就不會錯過他整整一生。」

「婉棠,你要記得,真正的姻緣從來不是搶來的,是彼此走來,不約而同。」

說罷,轉身離去,不帶一絲留戀。

當晚,雲府再度迎來一封信。

這一次,顧承晏未讓下人代送,而是親自站在小院門前,手捧一束桃花,低聲道:

「那日你問我,為何娶你……我現在想補全一句話。」

她心口微顫,卻仍抬眸與他對視:「你說。」

「前世,我娶妳,是不願妳死;今生,我求親,是因……我想與妳一起活得更好。」

燈火搖曳,春風微涼,他伸出手:「錦書,我們重新開始,可好?」

錦書望著他掌心,半晌,緩緩將手覆上去。

她輕聲道:「這一世,我們都不錯過。」

——而這一次,終於是她主動向前。

第六章|錦書長安,歲歲平安

成親那日,京中春雨未歇。

煙雨朦朧,城牆似霧中山嶺。馬車徐徐駛入定國公府時,雲府的嫁妝隊列已經成了半條街的風景。

紅燭喜帳,鸞鳳和鳴。

顧承晏親自迎親,一襲玄紅大氅,衣冠整肅。他眼裡沒有旁人,只有那一身吉服、步步生蓮的她。

拜堂那刻,掌燈人喚了一聲「合卺」,她回眸與他對視,眸中氤氳微光。

婚後,日子如細水長流。

顧承晏仍舊寡言,但行動中多了太多言語之外的深情。

她說想賞花,他便在後院築一座花園,按她最愛的順序種滿春花秋草;她說懷念母親做的山楂糕,他便派人尋遍城中老鋪,買回味道最接近的一方。

外人皆讚:「定國公夫人深得寵愛,真乃夫唱婦隨之佳話。」

可錦書自己知道,這不僅是寵愛,更是兩世相錯、終得相攜的珍惜。

前朝的舊事,終於迎來清算。

沈懷遠因陷害雲府、結交外臣之罪被革去功名,發配流放;雲婉棠雖一度鬧事,最終被禁錮於莊子,孤寂終老。

雲府也因錦書之緣,得以家道昌隆,父親晉升禮部右侍郎,母親更常入宮參與宮宴策事,風光無兩。

但她心知,這一切都不是幸運,而是今生她以堅持與清明換來的命運轉軌。

一年後,春祭。

顧承晏攜妻回府省親,途經碧水池畔。

這是兩人命運的交界處,也是舊夢初醒的開端。

他牽著她的手站在池畔,輕聲道:「那年我若真跳下去救了人,或許一切都不一樣了。」

她看著水中倒影,笑得溫柔:

「但也不一定會更好。因為現在的我們……剛剛好。」

他轉頭看她,眼神如晨光般溫暖。

「錦書,這一生,我不求大富大貴,但求歲歲年年,妳在身旁。」

她仰頭親了親他唇角,笑說:「我也是。」

三年後,雲府添一位嫡外孫顧玄耀。

五年後,定國公府雙喜臨門,顧承晏升任兵部尚書,她誕下嫡女顧雲晴,眉眼像極了她自己。

十年後,她與他攜手遊江南,舟上泛月,剪燈為夜,他畫,她繡,笑語盈盈。

她曾在前世夢裡哭到斷氣,只求能換他一世真心;如今夢醒,萬般情深落實於一飯一羹、一字一句之中。

有人問:「顧夫人可還懷念當年少女時的波折?」

她想了想,只回:

「我不懷念,但我感謝。」

「若不是那些痛,我與他怎會學會珍惜?」

月光落在書案上,一封寫給未來女兒的家書靜靜躺著:

【雲晴若讀此書,當記得:世間無常,人心難測。

但只要妳信自己、守住心,哪怕重來一世,也要活得灼灼其華。】

落款是:妳的母親,雲錦書。

而她,正挽著顧承晏,緩步走過長長青磚路。

桃花十里,春風不問舊人歸。

此心安處,便是長安。

--全文完-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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