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|萬花樓下驚鴻影
京城入夜,華燈初上,萬花樓上簾卷東風,樂聲縈繞,絹旗飛舞。春寒料峭,卻擋不住樓外賓客如雲。一襲紅衣自珠簾之後款款而來,似火燒天邊。她踏著碎步,銀鈴搖曳,一舉一動如花開半夏,眾人頓失語言,今日是萬花樓花榜新定之日,傳聞三年未動的「第一花魁」之位將重新更替,而那位將問鼎花榜之人,名喚——蘇緋霜。
我坐在羅帳後,看著銅鏡中那張被妝容渲染得豔麗無雙的臉,嘴角微挑。
「緋音,這樣妝得還行?」
輕柔的手抹過我的鬢角,溫聲笑答:「姐姐這樣出去,怕是連天上的星星都要掉下來。」
我轉過頭,看見她如月華般的眉眼——那是我唯一的親人,蘇緋音,也是萬花樓中唯一不接客的清官,只負責舞蹈與詩詞賦對,卻以一身清雅出塵、舞姿絕倫,讓無數貴人折腰。
我敲了敲銅鏡邊緣,眼神微沉:「今晚,樓下怕是會來許多人。」
緋音幫我披上大氅,聲音淡淡:「我們姊妹落腳此地已三年,京中人心險惡,萬花樓亦非久居之地,總得走出一步。」
我垂眸,手指摩挲著鎖骨間的銀墜狐紋吊墜,心裡有些沉,卻也知道今晚大魚必須要上鉤。
這一步,踏得太重,退無可退。
萬花樓內,燈火搖曳,十絃齊奏。
蘇緋霜踏上主臺,鵝黃色的燈光在紅羅帳後暈出一層柔光。群眾嘈雜聲如海浪襲來,卻在揚手那一刻,突然寂靜。
那是一支名為《驚鴻》的舞,一生只獻一次。
我的舞姿,不若緋音那樣輕靈,而是極致豔麗,腳步步步生風,長袖飛舞中,銀鈴搖曳,仿若曇花盛放。
我看到坐在正中高席的那人,衣袍素黑,眉眼沉沉,雖無龍袍加身,卻自帶君臨天下之勢。
他,便是當今聖上——景承昱。
聽說今夜他微服而來,為的,是一睹萬花樓頭牌風采。
**
舞罷,樓內雷動掌聲未歇,我緩緩退下。剛踏入後堂,就被緋音拉入後室。
她悄聲說:「方才樓下,還有幾位權貴之子相爭欲搶你進府,若非香主出面,怕是要鬧起來。」
我撇撇嘴:「那些人不過是把這裡當市集挑貨色罷了。」
緋音歎氣,目光裡卻藏著擔憂:「姐姐,若真要入宮……可知後宮深似海?」
我沉默片刻,取下髮釵輕放案上。
「緋音,你可曾後悔來這裡?」
她怔了怔,隨即笑了:「若能陪在姐姐身邊,我不悔。」
她的笑容像春水微漾,柔和而真實。我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:「別怕,一步一步走過去,無論風雨,有我在。」
她點頭,似懂非懂:「姐姐……真的下定決心了?」
「是啊,」我低聲道,「此路雖險,卻是唯一能走的路。」
我們相對無言,燈光落在牆上,映出兩道姊妹相依的影子。
**
夜已深,月華如水。
我一人坐在樓閣之上,俯瞰京城萬家燈火。
錦繡如畫的帝都,盛世浮華的背後,又藏著多少恩怨血淚?
樓下人聲依舊,我卻只覺風聲清冷,似曾聽過的低語在耳邊響起——
「你若要走這條路,就莫回頭。」
我垂下眼,指尖緊握那枚狐紋吊墜,心道:那就不回頭了。
今夜起,萬花樓不再只是一方花街柳巷,而將成我進宮之路的起點。
**
翌日一早,聖旨傳至萬花樓——
萬花樓蘇緋霜,封為貴妃,三日後進宮。
不管朝堂之間多少忠臣名將不惜血書上諫,碰柱而亡,龍椅上的皇帝,俯瞰這太平盛世,有什麼是他想要而卻奪不到的呢?而就在萬花樓後院,緋音站在窗邊,靜靜望著一排被修剪整齊的白梅,眼中閃過難以察覺的哀色。
她低聲道:「姐姐,我會陪你一起走完這場棋局。」
第二章|傾城妝,伴君眠
萬花樓內香煙繚繞、帷帳層層,緋羅輕紗遮不住燈火闌珊下的熱鬧浮華。接旨入宮的當晚,我坐在妝臺前,由香主親自替我梳妝。
銅鏡中,那張臉被妝點得美得幾近妖異——
眉色如遠山輕染,唇色若初綻朱櫻。朱紅的貴妃妝容不僅襯出面容的艷麗,更將我整個人推到了「傾國」二字之上。
香主手法極巧,邊為我描唇邊嘆道:「緋霜,今夜一入宮門,從此世人眼中,你就是景朝最榮寵的女人。」
我垂下眼,輕輕一笑:「寵不寵,全看那人願不願意。」
她微愣,看著鏡中的我眼波流轉、笑中帶諷,一時無語。
**
夜半時分,宮車緩緩抵達昭陽宮。
宮門厚重,燈籠搖曳,一步步皆是無聲威壓。初春寒夜,夜露濕了羅裙下擺,我卻未曾哆嗦。
掌燈的宮人低眉順目,彷彿已將我視作真正的主子。我步步走入宮中,指尖緊握香囊,聲音不高不低地道:「本宮想見皇上。」
帶路的女官微怔,立刻低聲答:「回貴妃娘娘,皇上在御書房等您。」
**
御書房內燭影搖紅,墨香與金線繡帛交錯而來。
他坐在榻前,身著深紫金龍便服,一手支額,神情淡然。
「貴妃到了,坐吧。」
語氣淡漠如水,卻比第一次相遇那夜更為沉穩冷斂。
我緩緩走近,福身行禮:「妾身蘇緋霜,參見陛下。」
他微抬眼,看著我,一時未語,直到我起身,將披風褪下,披露出緞面刺繡的貴妃正服,腰間鳳璣玉佩在燭光下泛著寒光,他才忽地輕笑。
「傳聞萬花樓蘇花魁豔絕京城,今夜一見……確實不負盛名。」
我眼含淺笑:「妾身何德何能,能得陛下垂憐,深感榮幸。」
這一番對答,按宮中規矩無可挑剔,然則這般禮貌有餘、情意無存的客套話,偏偏是他所不喜之事。
他眼神倏地一沉,語氣忽轉:「但愛妃若只會說場面話,那便無趣了。」
我睫毛輕顫,垂首道:「妾身出身微寒,不諳宮廷規矩,望陛下見諒。」
「你不怕孤?」他忽問。
我莞爾:「怕,也不怕。陛下若是無情人,自是應怕;但陛下若心中有情,那便不必怕。」
這一言落下,御書房內靜得連燭焰的輕爆聲都聽得清清楚楚。
他忽地一笑,低聲道:「有趣,果然是萬花樓出身。」
**
當夜,他未留我榻前,只讓宮人送我回昭陽宮。
回宮途中,夜風灌入宮裙,我捏著衣角,目光不自覺掠向遠處的御花園。
燈影迷離間,一道白衣倩影從假山後悄然閃過。
那一刻我心微動。
是她嗎?蘇緋音。
她進宮後應還未安排封號,或許還留在偏殿休養。
我們入宮的方式不同,她由王府保舉,我則是萬花樓花魁,命運天壤之別。
可我知道,她會和我一樣——披上艷服,走進這深宮。
哪怕宮牆高如天,我們也要撐起屬於人世間的春光。
**
入夜,我獨坐榻前。
昭陽宮雖新賜,卻已備妥精緻的擺設與香案,紅蠟燭上還印著「雙喜」二字。
我舉著香盞,將最後一縷靈香點燃,煙氣繚繞中,我輕聲念著族語——
「姊妹雙狐,命為一枝;同心同氣,共入龍闕。」
不遠處,殿外月華灑落,銀霜覆地,彷彿為今夜的心思鋪上了一層清冷的詩意。
我想起緋音那雙藏著憂色的眼。
也許,她已經感覺到了:真正的路,才剛開始。
—
遠在京城一隅,一名戴著面紗的女子輕聲問道:「貴妃進宮了?」
暗影中一道聲音回應:「是,陛下對她頗為欣賞。」
女子指尖捻著一塊玉佩,唇角輕勾:「那便更好——我也該出現了。」
第三章|貴妃初寵,朝堂風起
春日初晴,宮中萬物蘇醒,御花園內一株株海棠正盛。淡粉與嫩綠交織,似錦緞輕鋪,又似煙霞縈繞。碧空如洗,卻壓不住宮牆之內,暗流悄然湧動。
我坐在昭陽宮的流光廊下,白色輕紗墜至膝前,身側的香爐燃著極淡的玉蘭香。
侍女玉瓶低聲稟道:「貴妃娘娘,今日內閣大臣入宮議事,皇上應是至晌方可回宮。」
我點點頭,輕聲道:「吩咐御膳房,不必準備我與皇上的午膳。」
她怔了怔,小聲問:「娘娘……不等皇上了?」
我笑了笑,語氣平淡如常:「今晨我聽說他昨夜留宿在涵音殿。」
玉瓶嚇了一跳,臉色微白:「涵音殿……那不是……」
我舉起茶盞,輕輕晃了晃,眼神淡然望著空中浮動的海棠花瓣。
「沒關係。只要他高興。」
我本就是個外人。從萬花樓進宮的人,能坐上貴妃之位,已是榮寵至極,旁人眼中眼紅得要滴出血來。
只不過,我自己知道——
皇帝薄情,愛天下好顏色,情愛只得當一場玩樂,對女人而言,卻是是局,是謀,偏偏就不是真心。
**
「你到底想要什麼?」
那是景承昱第一次對我動情之後,在燭火昏黃的殿中,將我擁入懷裡低聲問出來的話。
我沒有立刻回答,只靠在他胸口,聽著他心跳平穩,像是要把那聲音刻入骨髓。
「臣妾想要的……不過是一個容身之所。」
我記得,我說得輕描淡寫。
但他卻抱緊了我,說:「緋雙,妳若要江山,我也可給你。」
我沒說,我不信,更沒說那不是我想要的。
我要的,是他的命,是這朝堂上許多人的命。
但這些話我不能說,現在還不能。
**
這幾日來,宮中風聲四起。
先是太后密召宮中舊臣,似對我這名來歷不明的貴妃頗為不滿;又有小宮女在後殿傳言,說我不過是一介花魁,不配與皇后之位相提並論。
我懶得理會。
真正讓我心煩的,是緋音。
她在入宮的第三日,被安排住進「秋水殿」,名義上是待封才人。
但她來見我的時候,神色卻格外沉靜,像一灘沒風的湖。
「姐姐,你記得萬花樓後院那株白玉蘭嗎?」
我一怔:「記得,開得極靜雅,你最喜歡。」
她垂眸低聲道:「如今我在秋水殿外,也種了一棵。若是明年還能開,便是好兆頭。」
我輕笑:「傻丫頭,你只要想活,哪怕在這龍潭虎穴,我也替你開條路。」
她抬眸看我,眼神清澈:「我不怕,我只怕你太苦。」
我鼻尖一酸,伸手擁她入懷:「別怕,我不會苦。」
**
而另一頭,朝堂之上。
新任兵部侍郎柳敬亭手持密奏入宮,密報鄰國邊界異動,聲稱景朝兵備空虛,可一戰而破。
這消息震驚朝野。景承昱當即召見將軍晏如淵進宮議事。
晏如淵,乃我與緋音早有耳聞之人。據聞此人年紀輕輕便戰功卓著,雖冷靜寡言,卻深得皇上倚重。
當晚,景承昱親自設宴於昭陽宮,宴請晏將軍與幾位近臣。
我身著銀灰繡鳳長裙,坐於主位下首。
從旁看去,那名身披鎧甲的青年身形挺拔,容貌清冷。
緋音自秋水殿被召來,亦一同列席。她坐得遠遠的,卻在無意間與晏如淵目光相對。
那一瞬,我看見他眉間微動。
而她則迅速垂眸,臉微紅。
我心中暗道:這棋,開始落子了。
**
當晚宴散後,我在御花園湖邊醒酒,偶遇景承昱。
他一身便袍,負手而立,望著宮牆上未散的雲光。
他忽然問我:「你對那將軍如何看?」
我一怔,含笑答道:「眉目英氣,沉穩如山,倒是難得一見的好男兒。」
他側目望我,目光深沉:「好得過朕?」
我眨了眨眼,微笑:「妾身不敢妄評。」
「蘇緋霜,」他忽然道,「朕,不喜歡你對別人笑。」
我輕輕一笑,轉身行禮:
「陛下,妾身的笑,只給值得的人。」
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