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為一名廚師,我始終相信,真正高明的料理,是讓人願意閉嘴的藝術。
所以當我站在那場宴會的後廚,專心為一道「炭烤肋眼佐紅酒醬」做最後的淋醬時,完全沒察覺身後投來的目光。
是主廚提醒我:「小心點,這是今天的壓軸菜。」
我不置可否地笑笑。這群西裝筆挺、喝著年份紅酒的有錢人,懂什麼叫焦糖化與收汁比例?他們只會說:「這肉太老」、「這汁不夠甜」,然後挑剔到最後一口都沒吃完。
直到那一刻,一位穿黑色西裝的男人走進後廚,眉眼冷峻,氣場像極了午夜後才會降溫的高地風。他沒說話,只看著那盤我剛擺好、色澤完美的肋眼牛排。
我記得他的眼神。
不像是在挑剔,而像是在審視——是否真的有人,能讓他的胃感到滿足。
後來我才知道,他叫沈清淵,是沈氏集團的掌權人,也是那場宴會的座上賓。某個傳聞說,他的廚師前陣子退休,從那之後,他的胃就再沒好過,胃藥像枕邊人,三餐不離。
而我,居然讓他把一整份牛排吃光。
連盤底的醬汁都用麵包擦得乾乾淨淨。
宴會結束前,他沒留下名字,只留了一句:「這位廚師的聯絡方式,我要。」
但我沒等他要到。
因為那天晚上,我剛好接了另一份工作。
說是兼職,實則是替某些飯店老闆私下準備宵夜——特殊服務,不陪夜,但要聽話,要漂亮,要乖巧懂事。
我不是那樣的女孩,但我急著還債,也習慣了隱在深夜裡的自己。
就像早上廚房的我與夜裡的我,是兩張面具下的不同表情。
我原以為那晚只會像往常一樣,煮個宵夜,倒杯酒,陪笑三聲,再無事人般離開。
卻沒想到,推開飯店套房門時,等我的——是他。
沈清淵,正坐在沙發上,額間微汗,氣息紊亂。
我愣住。
不是因為他俊朗非凡、眼神銳利——雖然那確實讓人呼吸一窒,而是因為,他的氣息不對勁,眼底透著隱忍的暗火,指節緊握,像是正強撐著不被某種力量吞噬。
我反射性地想退出去。
但他開口了,聲音沙啞低啞,像拉扯過度的琴弦:「水……或,冷靜一點的東西。」
我迅速走進浴室接了冰水,又回頭確認他沒中風或食物過敏。可惜我忘了問,飯店樓下今晚提供的紅酒,是不是被人動過了手腳。
直到他猛地站起身,扯開領帶,目光落在我臉上,燙得像烈火。
我明白了——不是生病,是藥性。
我也明白了——這局不是給我設的,但我,被推了進來。
身為一個深知自己處境的打工族,更何況……他實在太合我的眼了。就像一道完美熟成的肋眼牛排,溫潤、深沉,切開後還能流出金黃油花。
我沒推開他。
他也沒問我是誰。
一夜縱情,窗外的天微微泛白,床頭的鬧鐘靜靜地提醒著我——時間到了,準備好一頓早餐,就可以完美離場。
——
第二章:蘿蔔排骨湯
隔日清晨,我打著哈欠走進廚房,才剛打開冰箱,背後就傳來低沉的嗓音。
「……昨晚的事,我會負責。」
我轉過身,正對上沈清淵那張睡眼惺忪、卻仍英俊得讓人討厭的臉。
他穿著白襯衫,最上面兩顆扣子沒扣,鎖骨若隱若現,語氣一本正經得讓人忍不住想笑。
「你負什麼責?」我眨眨眼,「食材錢還是清潔費?」
他微怔了一下,眉心皺得可以夾死蒼蠅:「昨晚……妳喝醉了,我不應該——」
「停。」我舉起鍋鏟,「你沒強迫我,我自願的。況且,我喝醉歸喝醉,記得很清楚,是我先撲倒你的。」
他臉微紅:「……這不影響我負責。」
我挑眉:「那你想怎麼負責?包養我?」
他沉默兩秒,居然點了點頭:「如果妳願意,我可以給妳自由空間。妳繼續做妳的料理,白天廚師,晚上……我們彼此陪伴。價錢好談。」
我愣了愣,心裡某根弦「啪」一聲斷了。
說實話,我並不排斥這種合作關係。貧窮帶來的壓力從不講道理,我學會用自己的方式跟世界談判,只要對得起自己,又何必端著。
於是我笑了。
「好啊,沈總。白天廚房我當家,晚上你隨意。」
他看著我,眼神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愕然,隨即點頭:「合作愉快。」
於是這段奇妙的關係就此展開。
我成了他的私廚,每天清晨五點起床備料,七點準時送早餐到他桌上。中午是便當盒的精緻版,晚餐則根據他心情決定路線,從川味水煮到法式燉牛。
而夜晚,我換上絲質睡衣,坐在他身邊陪他看電影,聽他抱怨公司、聊他過去的留學歲月,偶爾滾進床裡,隔天早上再裝作沒事人一樣煮蘿蔔排骨湯。
我們就這樣,平靜又曖昧地過了一段時間。
他不問我從哪來,我不問他打算到哪去。
我想他是把我當成「專業廚師+夜間陪聊」的組合包,他也沒明說別的。
直到那天,他在回家路上突然買了兩只紅酒杯。
「今晚開瓶慶祝一下。」他邊拆包裝邊笑,「妳搬來滿一個月了。」
我一愣:「員工的入職餐聚嗎?」
他挑眉:「是我們在一起的紀念日?我們不是早就在一起了?」
我手裡的鵝肝差點掉進鍋裡:「我以為你是把我當包養對象。」
他臉色一沉,像剛煮好的味噌湯被潑進冷水:「我有說過我在玩包養?」
「你說價錢好談。」
「……我那是負責任的表達方式,我的錢你隨意。」他咬牙。
我們僵持幾秒,忽然都笑了。
「好吧,算我誤會你。」我舉起紅酒杯,「那就為我們……朦朧的關係,乾一杯。」
他沒笑,卻看著我,語氣低得像晚風:「星然,我想要的不止這樣。」
我收起笑意,內心總是有地方鼓動著,卻又被我壓了下來。
這句話,我聽得懂。但是,有可能嗎?懸殊的身份、誤會的開頭、稀裡糊塗的交往……
只是我還沒來得及回應,他媽媽就先帶來了新的消息。
某天深夜,他在書房打電話,聲音不小不小:
「我是真的喜歡她,這次不是你們安排的那種。」
我沒偷聽,是他講得太大聲了。
沒想到第二天早上,他媽媽打來,語氣親切得像廣播主持人:「你說的那位女孩,我尊重。但她回來了,清淵,那時候你說最喜歡她的,我記得很清楚。」
她?莫非是傳說中每位霸總都標配白月光?
我走回廚房,一邊想著,手一滑湯匙掉在地上。
沈清淵回來時,臉色不太對勁。
他說,他媽媽把他學生時期的初戀從巴黎請回來,住在對門,準備安排一場「不強迫,但非常建議」的聯姻。
我一邊切菜一邊笑:「那你要不要提前排菜單?我這邊可以附贈婚禮自助餐設計服務。」
他看著我,眼神複雜:「星然,我對你是認真的。」
我沒接話,只是加了一匙鹽進魚湯裡,味道剛剛好,鹹得不偏不倚。
——
第三章:她離開的那天沒說再見
她叫夏芮,是沈清淵學生時期的白月光。
我第一次見她,是在娛樂版的頭條新聞上——《沈氏集團少東與神秘女子甜蜜出遊,白月光回國引發戀情回春?》
那張照片裡,她穿著一身米色風衣,側臉溫婉如畫,笑得一派自然;而沈清淵,站在她身旁,正替她撥開一縷風吹亂的頭髮。
記者的鏡頭很有靈性,剛好捕捉到那個「像戀人但不證實」的瞬間。
我盯著畫面看了很久,直到鍋裡的雞湯溢出,才驚覺我失了神。
我沒問他,因為我知道答案。
他是沈家少爺,而我是半路闖進來的過客,我們之間沒有承諾,只有那份說不清的默契和日復一日的柴米油鹽。
幾天後,沈清淵仍照常回家、吃飯、晚安擁抱、無言睡去。只是,他不再說他白天的事,而我,也不再問。
真正讓我下定決心的,是沈清淵的朋友——季珩。
他是個溫柔得過分的人,就連說出殘忍事實的時候,語氣也是溫吞的。
那天我去市場採買,剛走出巷口,就看到季珩站在自家車旁。
「星然,有空嗎?我想請妳喝杯咖啡。」
我們坐在轉角小店裡,他點了杯美式,我則要了熱拿鐵。
「沈清淵……這段時間可能會比較忙。」
我低頭攪著奶泡,沒有抬頭。
他嘆了口氣:「夏芮回來,是伯母安排的聯姻對象,妳知道的吧?」
「嗯,看新聞看得挺清楚。」
「清淵有時候嘴硬,心軟……有些事,不是他不說,而是不知道怎麼說。」
我點點頭,沒說什麼。
他頓了頓,忽然話鋒一轉:「如果妳哪天不想繼續這份工作,我家剛好缺個廚師。妳手藝很好,我媽一定喜歡。」
我忍不住笑出聲:「季先生,你這是變相挖角?」
他也笑了:「算是善意的後路建議。妳值得更安穩的生活。」
我感謝他的體貼,但我沒答應。
不是因為矜持,而是我清楚,那些用真心熬出來的菜,沒辦法端給第二個人。
那晚,我睡得很沉,像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,夢裡沒有沈清淵,只有一張張料理的食譜在我手上翻飛。
隔天清晨,我起了個大早,沒像往常一樣做早餐,而是花了一整個上午,將他最喜歡的幾道菜——清炒娃娃菜、紅酒燉牛肉、海膽蒸蛋、砂鍋雞湯……通通手寫成菜譜,寫得鉅細靡遺,連他討厭哪種芹菜葉我都備註在旁邊。
「劉媽,這些你收著,以後照著做就好。」我把菜譜交給保母,語氣輕快得像要去買鹽。
她怔了一下:「你……要走?」
我笑了笑,沒回答,轉身回房收拾行李。
其實沒什麼好收的,我原本就只打算住一陣子,大多用品還是這個家的。
我只是把那件絲質睡衣疊起來,放進袋子裡,還有我的刀具——那是我一路從夜市攤車用到現在的戰友。
收好一切,我站在門口,回頭望了一眼熟悉的廚房。
那裡留著我太多情緒,歡笑、尷尬、沉默、曖昧,甚至還有一場他說要「負責任」的草率約定。
我沒留字條,也沒打電話,沈清淵不欠我什麼,我也沒想過他會追來。
我不想讓這段關係,變成誰捨不得誰。
幾個月的溫柔,夠我回憶一輩子,這筆帳,我不虧。
下午兩點,陽光正好,我提著行李箱走出沈宅,步伐比任何時候都輕快。
而身後的廚房,還飄著牛肉與洋蔥的香氣,像是我從來沒來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