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說誰是金絲雀? Ch.4-6

 


第四章:不說告別

店開張那天,天氣很好,陽光曬得木頭招牌閃閃發亮。

我沒請媒體、沒辦活動,只是在門口貼了一張手寫字條:

「開幕不打折,東西好吃才是重點。」

一如我這個人,不矯情,也不客氣。

開店第一週,生意居然出乎意料地好。老客戶、熟面孔、曾經在夜市跟我搶位置的阿姨們,全跑來捧場。

有人問我怎麼突然開店了,我就笑笑說:「受夠幫別人做夢了,想幫自己炒一碗。」

只是夜深人靜時,炒完最後一鍋鹽酥雞、洗完最後一只碗,我還是會忍不住想起他——沈清淵。

他愛吃海膽蒸蛋,喜歡我煮的紅酒燉牛肉裡多放一點胡蘿蔔,討厭花椰菜切太碎,喜歡湯麵要「略鹹一點才有魂」。

這些細節像是被我刻進指節,怎麼洗也洗不掉。

我原以為,離開不聯絡就能把這段感情封印,可沒想到,才離開短短一個月,我就先破功了——原來,我真的愛上他了。

可我不敢去找他。

因為我不想當沈家的「前廚師」,更不想當某個失敗戀情裡「過分認真」的角色。

我以為這段往事會就這麼過去,直到那天下午,有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,出現在訂位名單上。

——夏芮,一位。

我幾乎是僵著指尖在單子上來回看了三遍,才確認自己沒眼花。

她要來我的店吃飯?會不會剛好同名同姓罷了?

我那天下午在廚房裡磨刀,磨得整個人快走火入魔。

劉姐看不下去,小聲提醒我:「星然,那刀是切牛排的,不是拿來砍人的。」

我翻她一眼:「我哪敢砍人,我最多把鴨胸煎老一點讓她吃不出來熟度差別。」

五點半,她準時到了。

白裙、黑髮,走路的步伐像畫裡走出來的女主角。

而我,穿著醬油沾到的圍裙、滿臉小汗,隔著開放式廚房的透明玻璃,跟她四目相交。

她笑著朝我點點頭,我的手差點在鍋邊抖出一塊鱈魚。

我心裡盤算著她是不是來鬧場,還交代劉姐:「她要是動手動腳,妳記得報警。」

結果——她點了一整桌,吃得津津有味,還拍照上傳社群。

飯後,她主動走進廚房,把口罩拉下來,笑說:

「我是真的覺得妳做的菜好吃,尤其是這道海膽蒸蛋,超過分的好吃。」

我嘴角抽了一下,勉強擠出個禮貌笑容:「妳來……是單純吃飯?」

「不然呢?妳以為我來砸妳鍋?」她笑得眼睛彎成一條線,「我是個和平主義者,而且,我跟清淵根本沒戲。」

我一愣:「什麼意思?」

她靠近一點,壓低聲音:「我們從學生時代就是假裝曖昧,主要是幫對方擋桃花。我喜歡的是女生,我媽不知道。這次回來,是我準備出櫃的第一戰,清淵只是來幫我模擬談判情境的。」

她頓了一下,神情溫柔下來:「他對我很好,像哥哥。但說真的,我從來沒見他對哪個女生那麼小心翼翼過。妳走了之後,他過了好幾天連飯都不怎麼吃。」

我心裡突然像有什麼東西崩了。

「他遽然我先來道歉.....什麼阿...明明是他連老婆都顧不住,嘖嘖,星然阿,妳不要太快原諒這笨蛋阿!」

原來他不是拋棄我、不是背叛,也不是不告而別的人。

他只是……沒來得及說。

是我膽小,擅自先決定了結局,是我沒問,我逃得太快。

夏芮拍拍我的肩膀,她走了,留下一張帳單沒付,還在備註欄寫了一行字:

「幫我把這筆算在沈清淵名下,他欠妳一頓告白晚餐。」

我站在廚房裡,望著那張紙,笑著笑著,鼻子卻忽然一酸。

也許我應該早點問他一句,如果那時我多煮一碗湯,問一句「你吃嗎」,對兩人的感情多一點堅定與信任,我們是不是……就不是現在這樣了?

窗外風鈴聲清脆,我突然有點後悔。

不是後悔離開,而是後悔,沒跟他好好說聲再見。

——

第五章:你還敢愛嗎?

那天傍晚,店裡剛收完最後一桌客人,我正蹲在廚房洗水槽裡那口討人厭的湯鍋。

「林星然。」一聲極冷的低語,像刀子貼著脊椎切下來。

我手一抖,鍋刷「啪」地掉進水裡。

回頭,他站在門口——沈清淵,穿得整整齊齊,臉卻比我洗過三次油鍋還難看。

我心裡咚一下,連耳根都發燙,但還是硬著頭皮開口:

「你怎麼——」

「你為什麼走?」他打斷我,聲音壓得極低,「一聲不吭地走,連一句話都不給我說。」

「我——」我張口,卻卡在第一個字。

「你是覺得我跟夏芮有什麼?還是你根本從頭到尾都沒想留下來?」他靠得近了些,眼底的酸與火像燒水的爐灶,憋不住的、滾燙的。

「沈清淵……你冷靜點。」

「冷靜?」他笑了一聲,像是所有的委屈都被我踩爛了,「我在找妳的時候,新聞連環爆——妳知道易千昔他們家現在怎樣嗎?」

我一愣。

「食安造假、偷稅漏稅、地下高利貸,全爆了,主事人判刑七年,他老爸也保不住了,整個餐飲集團連logo都被罵到下架。」

我一口氣被噎住。徐道承——我的前東家,跟我有著深仇大恨的人。

他看著我,聲音帶著一種滲透心臟的哀傷:「我不是笨蛋,我知道你當初跟我在一起,是有目的的,不然一夜過後,你大可直接消失。」

「……你是來質問我的?」

他搖頭,苦笑:「我是來告訴妳,我寧願妳利用我,也不想妳從我人生裡這樣消失。」

我眼眶酸了一下,終於吐出那個我壓在心口好久的故事。

「你知道我爸媽以前開飯館的吧?那是我唯一的家。原本只是靠一手醬料與傳統工夫混口飯吃,結果——被徐家看上了。」

「你說徐道承?」

我點頭:「他爸開口要買配方,爸媽不願意,想把手藝傳給我。結果那年,店突然被查、被檢舉、租約被斷,還被他們逼簽了貸款合約。說是幫忙,實際上利滾利,怎麼還都還不清。」

我咬緊牙關,盡力把聲音壓平:「我爸媽為了還債連續做了一年的夜班,最後因為過勞撞上護欄,發生車禍過世了。」

「那年我十七歲,爸媽讓我安心唸書,不想讓我知道,但我怎麼可能不知道?又怎麼可能放過徐家?我發誓,我要讓徐家倒,我不能白白讓他們死。」

沈清淵沒說話,但我看得出他的指節因為握緊而發白。

「我學廚,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混進他家。後來當他們開新餐廳缺廚師,我就去應徵,5年,我讓徐道承相信我,餐廳重要項目都有我經手,我小心翼翼地收集不法證據,還沒想好脫身的時候,沒想到那時你來用餐……也算天助我也。」

「我接近你,是算計。但後來會留下來,是因為你讓我忘了自己曾經那麼狠。」

我吸了口氣,最後問:

「現在你知道了。你會不會害怕我這樣的人?」

他看著我,好一會兒才開口:「會啊。」

我一顫。

「我會怕妳這麼堅強,怕妳自己扛到不肯讓我進來,怕妳再一次不告而別。」

他一步步走近我,眼神裡卻帶著讓人喘不過氣的溫柔。

「但我更怕——如果這輩子我錯過了妳,再也遇不到這樣勇敢、這樣倔強、這樣讓我服氣的林星然。」

我嗆了一聲,眼淚卻突然像沒關緊的水龍頭,砸了滿臉。

他伸手把我抱進懷裡,像是這次終於不讓我有逃跑的機會。

他說:「謝謝妳長成這麼勇敢的大人。現在,妳可不可以,也讓我,站在妳這邊?」

那一刻,我突然想——復仇的終點,不應該是寂寞。

而我,好像真的,開始相信幸福了。

——

第六章:你說誰是金絲雀?

人生大概就是這樣,像我家廚房那台老燉鍋,火候到了,香氣自然撲鼻而來。

我和沈清淵,終於走到了那張不用再談條件的餐桌上。沒有早晚班制、沒有金主包養、沒有誤會猜忌,只有彼此一句「回家吃飯」的默契。

他媽媽——現在應該改口叫「媽」了——在知道夏芮的性向後,第一句話是:「唉唷妳們學生時代就該說嘛,害我擔心一場……哎,管她呢,現在你們開心最重要。」

然後她轉頭就幫夏芮訂了一個在鄉下的老宅,說:「你跟你女朋友,夏蕊還是林蕊?去住那吧,鄰居都種玫瑰,拍照好看。」

夏芮紅著臉回她:「不是林蕊,我女朋友叫林彤……阿姨妳記錯人名啦。」

全場笑成一鍋炸年糕。

我看著那群曾經以為遙不可及的人,現在像自家親戚一樣鬧哄哄圍著桌子吃飯,心裡只覺得——人生真妙。

飯館也好不容易穩了下來。

不是只有穩,是飛起來了。從我那間三十坪的小店,一路開進了北中南,甚至還搭上了高鐵站點。

誰出錢?霸總的身邊,總是有不缺錢的發小季珩。

這位從一開始就「以廚為名,挖人為實」的男人,在我和清淵公開後依然瀟灑淡定,開口就說:「我喜歡的是你的手藝,不是你的人。」

沈清淵當場差點把茶杯捏碎,後來更氣的是,我居然真的答應讓他投資了!

「妳是不是對我有什麼誤會?」沈清淵某天靠在吧檯,看我在點帳單時突然問我。

「哪方面?」

「當初那什麼早上廚師、晚上金絲雀的協議……我根本沒說那是『包養』,我只是以為妳答應當我女朋友了!」

我拿勺子敲了敲鍋蓋,壓著笑說:「你看你長得像包養人,我當然以為你是包養的。」

他瞪我:「妳還不是說價錢好談!」

「那不是你說的嗎?」我皺眉,「沈總,做人要誠實。」

他氣到差點把醬油當飲料灌,我樂不可支地看著他炸毛。

說真的,我從沒想過我們能一路走到今天。

我們後來一起開了一間結合家庭式料理與兒童烘焙體驗的主題餐廳,生意好到我都懷疑這世界是不是缺廚師還是缺童心。

最重要的是,我有了兩個比廚藝更讓我驕傲的作品——我和清淵的孩子。

女兒取名叫「沈甜」,兒子叫「沈煦」,一個像我愛笑,一個像他愛管事。

沈清淵常說:「這兩隻一定遺傳妳的伶牙俐齒,以後我在家絕對是最沒地位的那個。」

我笑著拍拍他的臂膀:「那你就多做點菜討好我啊,金絲雀先生。」

他一邊洗碗一邊瞪我:「……我再說一次,我從來不是金主好嗎!」

而我,把那一鍋燉得剛剛好的雞湯盛進碗裡,放在桌上。

「好啦,不鬧了,金……欸,不對,沈先生——晚餐上桌,我們回家吃飯吧。」

他走過來,抱住我和身邊的小孩。

我想,這場從一碗湯開始的誤會,能一直煮成我們此生最溫暖的滋味,真是再好不過了。

——全文完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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