盼君歸 Ch.7-9

 


第七章:一別兩寬

我離開那座深宅大院時,天還未亮,黎明的晨霧籠罩整個京城,如同我此刻的心境,冷得不見五指。

車輪壓過石板路,車內靜默無聲。對面的襁褓中傳來輕輕的呼吸聲,我伸手輕撫他的額頭,低聲道:「清運,我們要離開這裡了。」

我望著他那張乖巧的臉,心中五味雜陳。他並非我親生,卻是我親手一點一滴帶大的孩子。我曾問自己無數遍,若有一日我走了,他該何去何從?

那夜,我輕聲將真相告訴他,問他:「清運,你想跟著爹爹,還是……想跟我?」

他沉默了很久,小小的手握緊我指尖,抬頭一臉認真:「爹爹身邊已經有人照顧他了,那我留下來保護娘親,好不好?」

我一怔,隨即紅了眼眶,將他緊緊摟入懷中。

這孩子,懂事得讓人心疼。

當夜,我收拾完所有嫁妝,遣人將侯府舊僕尋來,又寫了一封長信,讓他親手送回容府。

信中我告知一切,不掩事實,亦不多言怨懟,只懇求父親莫再為我做主,更莫干預我與譚晟的去留。嫁女之事,本應風風光光,如今落得如此,實是我之恥辱,不敢累及門楣。

信寄出後,我帶著清運直奔京郊舊居,那是母親留下的小莊子,離城不遠,卻也足夠避人耳目。屋舍簡陋,田圃荒蕪,我親自挽起袖子重整一切,日子雖清苦,卻前所未有的踏實。

然而風波從未結束。

那一日,僕從來報,說譚晟親至府中尋我。我未曾出面,只命人轉告:「容氏已不屬譚家婦,請回。」

他不死心,連夜趕來京郊,我隔窗與他相見,他滿眼血絲,聲音沙啞:「容淺,那一夜不是你想的那樣……我,我是有苦衷的。你心中另有人,我太痛苦了,才……才會一時糊塗。」

我望著他,心如止水:「你我成婚五載,如今清運五歲…..那是我們成婚未久,你說你痛苦,我便該活該嗎?」

他啞口無言,只低聲哀求:「我錯了,我真的錯了。容淺,我想把你和清運都帶回來,重新開始,好不好?」

我輕輕搖頭:「譚晟,我曾經想過與你共度餘生,可如今我心中已有一道縫,它會慢慢崩裂,再也縫不回原來模樣。」

他頓了一頓,聲音低了下來:「那孩子……」

我平靜地回答:「他會留在我身邊。你若有心,也可常來探望。但請你,莫再給他動盪與欺瞞。」

他似被這句話徹底擊潰,站在院外許久未動,最後落寞離去。

我以為他會就此放手,沒想到數日後,京中便傳來消息——譚晟求至容府,欲見侯爺。

可侯府大門深鎖,家僕冷聲回他:「侯爺說了,自家姑娘都保不住,還有何面目見人?」

他失魂落魄離去,萬念俱灰,卻未曾想到,侯爺當夜便披衣入宮,直奏天聖,陳明孽事。

不出三日,天子下旨,御筆親批——

「容氏淺,與譚氏晟,結髮不睦,德義兩虧,特旨和離,另擇良配。」

我接過那道聖旨之時,手微微顫抖。從此,他與我,終究兩清。

第八章:塵埃落定

天子一道和離聖旨,落下塵埃。

譚晟於金鑾殿外跪了三日三夜,膝上積雪不化,終究未能挽回一紙婚書。待他意識到這一切已經不可挽回之時,那位曾對他百般溫柔的女子,早已與他隔了萬重山水,再無歸期。

不久後,容初穿著素衣,來到了京郊那間院落。她站在門前良久,最終敲了門。

我親自開門,見她面色清瘦,神情卻帶著一種近乎倔強的平靜。

「我來見你一面,便走。」

她低聲說,語氣中帶著與以往不同的沉穩與坦率。

我們對坐於廊下,她望著那個正與小狗嬉鬧的孩子,嘴角勾出一抹苦笑:「他……長得真像譚晟。」

我沒有回話,只靜靜倒了一盞茶。

她走近,指尖撫過清運落在地上的小木劍,聲音低啞:「你知道嗎?我對譚晟,是一見鍾情。那年,他第一次到侯府,我從牆縫後偷看他,一眼,便記了好多年。」

她笑了,笑得有些酸楚:「他與我說過很多話,說我不似你那樣規矩拘謹,說我活潑真誠……說他累了時,想回來看看我,便覺安心。」

我垂眼,將茶盞推向她:「若你來,只為說這些,那大可不必。」

她轉過頭來,眼中浮出壓抑許久的情緒:「為什麼?為什麼你可以嫁給他?明明我更早與他有情,明明我也可以為他生兒育女,一切都本該是我的!我從小在侯府長大,與你共膳共讀,可從沒人真正將我當過一回事。你是嫡女,我只是那個永遠站在你身後的影子。」

她哽咽地說:「又不是我甘願成為庶女的…..我也想堂堂正正的站在他身旁阿!」

我一怔,回道:「你真覺得,那是一場值得的婚姻?是你眼裡的美滿?你可知,他何時對我說過半句心聲?我與他終究也是被局勢所逼….

她幾乎喊出來,「那又如何?我只知道我喜歡的人,你能名正言順地嫁給他,而我……什麼都不能有!」

她眼眶泛紅,忽地低聲抽泣起來:「懷上清運時,我不斷地想要是他能娶我,我的孩子也會是嫡出,但他卻怎麼也不肯與你和離,我不要我的孩子一輩子活在嫡出的陰影下,他被送走那日,我躲在偏院,只敢偷偷看他一眼,然後……就讓他以孤兒之名送進你房裡。我不敢,也不能……」

我怔怔地看著她,心中莫名泛起一陣悸動。

她攥緊手中帕子,低語如風:「我做錯了,我知道。可這世道……從來沒給我選擇的機會。」

我輕聲開口,語氣緩緩如水:「我也曾怨命運不公。嫡女又如何?我嫁的夫婿不是我心中所愛,侯府的名聲、家族性命,我一肩扛起。你我皆是女子,皆被身份綁住命數,嫡與庶,能有多大的差別呢。」

她愣了愣,怔怔望著我。

我繼續道:「清運是我一手撫養大的,我不曾虧欠他,也不曾拒你為娘之情。若你真心疼他,不如與我一同撫養他。我們可以給他雙倍的愛,補足命運的缺口。」

容初咬唇不語,片刻後,終於問:「你……你不怕我搶回他?」

我搖頭:「你若真能搶走他,就不是眼下這般狼狽模樣了。」

她眼中閃過難以置信的情緒,許久,終於低下頭,淚水滴落掌心:「你……真是我永遠都比不上的人。」

我輕輕握住她的手:「我們不必再比了,為了他,我們都值得變得更好。」

她沒有回答,只是抱著清運良久,終於點了點頭。

她走後,譚晟反倒纏了上來。

他頻頻來訪,或寫信、或親至,聲聲悔過,淚語哀求。我不曾應門,也不曾回信,只命家僕冷語回拒:「容氏已與君無關。」

譚晟終於漸漸焦躁,從悔過轉為怨怼,將錯事全推向容初:「是她引誘我,是她攪亂我心,若非她,我怎會迷失?」

我終於明白,這個男人,不過是個膽怯的懦夫。

容初也明白了。

那一夜她帶著包袱來到我院中,眼神清明:「那個我喜歡的少年,早死在了金榜題名那年。他再不是我想守一生的人。」

我沒有多言,只讓人鋪床添被。從此,我們三人,過起平凡的日子。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時有爭執,也有笑語,清運也逐漸長大,聰慧通達,並不曾因父母身份而自卑,反而處處護我與容初周全。

第九章:舊夢重圓

歲月靜好,宛如舊夢重圓。

譚家後來聲勢漸衰。譚晟因與權臣交惡,仕途止步,才名不再。

京中流言四起,昔日狀元郎成了落魄郎,終日鬱鬱不得志。那一紙聖旨,終是他命運分水嶺,而他未曾懂得珍惜的,不止是一段婚姻,更是一生的光景。

時光荏苒,歲月如梭。

京郊的宅院不大,卻藏得下三人的平靜與歲月。我與容初一同打理著庭院,晨起煮粥、夜間話舊,屋外栽滿了桃花與芍藥,清香四溢,彷彿我們自小共住侯府閨房時的模樣,卻又比從前自在了些,不必再掩藏情緒,不必再小心應對外人。那是一種重獲人生的安寧。

我們一同創辦了女子學堂,收容無家可歸的女孩,教授她們詩書與女紅,也鼓勵她們習字練武、學醫明理。我說:「若當年我們能學會自己為自己撐腰,也許就不會走那麼多彎路了。」容初附和:「若這天下女子都能自立,那嫡庶之別、命運之局,或許便會淡了些。」

清運十四歲那年中童子試,十六歲入國子監,一路青雲直上。朝中有人讚他學識過人,風度端方,將來定能輔佐聖君。我站在堂前,看著他筆直挺立的背影,心中一片安寧,只覺再多風雨也已過去。

父親也早已告老還鄉,與小姨搬至我宅旁,日日蒔花種草、調茶養鳥,無官場之爭,反得真自在。清晨時分,父親常在院中誦讀詩書,偶爾與清運討論朝政;夜裡,我與容初則與小姨一同納針綉衣,談笑自如。

某日,坐在廊下看月,我忽地問容初:「妳說……沈玨,他是否還在?」

容初一怔,半晌才道:「妳還記得他?」

我輕輕點頭:「他是我願意一生等的人。」

容初沒有阻止,只是將一封信塞進我手中:「寫信回來,我會跟清運一起去看你的。」

我未帶太多行李,只簡單帶了兩件舊衣、當年沈玨遺下的書信、梅花木牌與護身符,獨自踏上了遠方的旅程。

我莞爾一笑,轉身跨上馬車。清運站在門前,向我大聲揮手:「娘親,一定要找到他!」

傳聞後來,在邊境的關口,有人見過一對恩愛夫妻,男著戰甲,女披素衣,並肩而立,守著城牆與山河,寒風中不離不棄,那女子姓容,歷經浮華與塵世,終得一人白首,不負餘生。

——全文完。

《回 目 錄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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