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|破繭的時刻
三月初四,南嶽初融。
我與沈疏遠並肩行走在山林間,山路難行,他見我有些氣喘,遞來一壺溫水。
「謝姑娘,你修劍入骨,為何要練這麼狠?」他望著我掌心的繭與紅痕,語氣裡帶著不解與關心。
我垂眸,語氣淡淡:「從前,有人說我不配當劍莊莊主之女,只會小兒女情長。後來,又有人笑我劍法未精,只會拿來獻殷勤。我便想證明,他們錯了。」
他沉默半晌,道:「你不必證明給他們看,你只是你,你很好。」
這句話簡單,卻讓我一瞬紅了眼眶。
三年來,我因莽撞無知的愛意,把自己活在他人目光下。
如今第一次,有人告訴我:「你只需為自己而活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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與此同時,玄雲山。
劍堂內,一人獨立寒煙中,目光深沉如夜。
「九十九次了,她竟真的走了。」
陸承淵冷聲問道:「她去哪了?」
來報的師弟語氣遲疑:「聽說……是與藥王谷的沈疏遠同行,去了南嶽。」
「沈疏遠?」他低聲念著這名字,眼神瞬間沉冷。
從未想過那個總是臉紅耳熱告白的姑娘,竟會有一日,對著他連背影都不肯施捨。
那日她說的話,句句如刀:
「你有心機,我有自尊。這一次,我不會再回頭了。」
他以為她會回來,他以為這只是一時意氣。
他甚至已經暗中備下了一封回應信——在她告白第100次時,他會給她驚喜。
他想看她落淚、想牽她入懷,想一筆勾銷過往所有戲謔與高傲,為她十里紅妝。
可她沒等他。
那晚,他一人站在長亭下,守了一整夜。
黎明破曉,雪落三尺,也沒見她回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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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嶽山腰,瘟疫村落。
我們找到病源,那是一口被邪氣侵染的古井,水毒入骨,根源竟是某門派弟子為奪地盤而下的陰毒。
沈疏遠蹙眉:「此水一日不清,病便一日不解。」
我拔出長劍:「我去。」
他止住我:「那井中有毒瘴,你去會損功力。」
我笑了:「沒關係,我強大自己,便是為了護人,不需要美滿開局,只需問心無愧。」
話落,身形一閃,我已縱身入井。
井中果然腥臭難當,濃霧混雜著屍氣,我一邊佈劍陣淨水,一邊強行壓制內息洶湧,終於清除了瘴氣,回到井下。
就在我即將撐不住時,一隻溫熱的手從井上伸下——是沈疏遠。
他拉我上岸,毫不猶豫運功替我驅毒。
「妳瘋了?」他終於失控低吼,「萬一有個差池……」
我虛弱一笑:「你不是說我很好嗎?既然是好人,總要做點對的事。」
他看著我,沉默許久,才低聲道:「謝瓏,你不必獨自苦撐,我雖不會武功,但也願助你......」
「不再回劍莊,不再提玄雲山。你去哪,我就去哪。」
我怔住,原來,有人願為我丟下一整座江湖,只為換我一個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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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夜,我夢見過去種種。
夢中我仍是那個會傻傻抄下第九九次告白的謝瓏,追著陸承淵的背影笑著喊:「你等等我嘛!」
然後我夢見沈疏遠。
他在風中立著,撐著一把黑傘,安靜看我:「謝瓏,這一次,不用等了,我會一直走在你身旁。」
我終於在夢中落淚,卻是釋懷的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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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此時,遠在玄雲山的陸承淵站在我曾告白的台階上,一步一步數過去。
「九十九……一百。」
他將那封信從袖中取出,寫著:「謝瓏,我願與你結為道侶。」
可惜信無處送達。
他終於明白——她不是沒等到第100次,是他,配不上她的第100次。
第五章|你錯過的光
玄雲山萬峰冷月,風如刀。
陸承淵坐在劍閣外的石階上,一壺酒從傍晚飲到深夜。
他喝得狼狽,衣襟鬆散,長髮凌亂,與昔日那個風光霽月的武林盟主之子判若兩人。
他去了劍莊,從莊主到門房,人人都討厭他,無人願意告知他謝瓏的下落。
他去了村莊,大家似乎也都知道他與謝瓏的事,百姓受謝瓏與沈疏遠照顧,也十分不待見陸承淵。
「人家謝姑娘與沈公子金童玉女,你就別瞎摻和了!」
「我看兩人般配得很,哎呀,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喝到兩人的喜酒呢….」
「我說要是他們有孩子,一定也是可愛得緊。」
陸承淵不願再聽下去,快步離開,又返回玄雲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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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說她會回來,對嗎?」
他抬頭問面前的劍靈,一柄無聲的古劍。
劍不答,風聲作答,吹得他滿眼皆是塵土。
這三年來,他無數次聽她喊:
「陸承淵!我今日又來表白啦!第十八次了!」
「我煮了你喜歡的鵪鶉湯哦~」
「你若點頭,我願為你劍斷天下!」
曾經她的愛大膽濃烈,如今,她沉默了。
她不再說愛他了。
她連討厭都不屑說了。
陸承淵終於明白,自己以為她會永遠站在原地,可她早就轉身,走得決絕。
而蘇芷衣站在劍閣門口,望著這個狼狽的男人,心中湧起酸意。
她從小與他青梅竹馬,在他身旁總有她的一席之地。
只因謝瓏一句「我喜歡你」,每每謝瓏的到來,陸承淵都會精心裝扮,卻又故意裝得冷情絕愛,蘇芷衣恨,卻仍愛著。
「你為她這般……她值得嗎?」蘇芷衣紅著眼問。
陸承淵頓了頓,淡聲道:「是我錯過了她。」
「那我呢?我在你身邊這麼多年——」
他冷冷打斷她:「你不該在江湖中肆意散佈她的謠言!」
「你想毀了她一生,還想從我這討一個情字?」
蘇芷衣一顫,竟覺得這世上最鋒利的劍,不是寒鋼,而是陸承淵的語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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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了,江湖上大家把謝瓏的告白當成笑話,其中有蘇芷衣手筆,她想敗壞她的名聲,謝瓏是隱世劍莊的傳人,而蘇芷衣不過是被武林盟主收養的孤女,若是她沒了名聲,那陸承淵是否就會將目光轉向陪伴他成長的人呢?
蘇芷衣一夜未眠。
隔日清晨,蘇芷衣踏入煉藥房,手中握著一瓶暗紫色的毒藥。
「既然你的目光不肯為我停留,那我就讓你一無所有。」
她將毒藥滴入陸承淵每日習劍後慣飲的清露水中,臉上卻是一片平靜。
她笑得淒美:「你不是說她是光嗎?那就讓你永遠看不到光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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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一時間,南嶽山下。
山雨初歇,林葉滴翠。
謝瓏與沈疏遠攜手踏入一座深谷,尋找傳說中可解百毒的「流螢草」。
「小心點,前面地勢濕滑。」他低聲提醒。
我抿唇一笑,指尖輕挑:「我可不是三年前會摔跟頭的小姑娘了。」
他輕笑,眼底盡是溫柔與驕傲。
我們在雨後的山林中尋藥,一路有風有霧,有笑有語。
直到我踩入一片流螢草田——
那是一片閃著藍光的植叢,如夢如幻。
我忍不住歎息:「好美……」
他看我一眼,忽道:「謝瓏,我有話想說。」
我抬眸,與他對視。
「從見你第一眼起,我便知道,你不是誰的附屬。你是自己的光。」
「我……喜歡你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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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怔了怔,眼眶有些發熱。
這一路走來,我以為不會再相信愛情。
可沈疏遠不曾要求我證明、不曾嘲笑我的熱烈,也不曾傷我至深。
他只是靜靜站在我身旁,告訴我:你值得被愛,也值得被理解。
我低聲應道:「若你不嫌我劍未成,心尚傷……我想,試著再信一次。」
他溫柔一笑,牽住我手。
山風拂過我們的肩頭,像是替我們見證這段久違的相遇與承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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遠處,有一人立在松林間,黑衣似墨,臉色蒼白,風塵僕僕趕來只未見謝瓏一面。沒承想,陸承淵看見他們十指緊扣的樣子,忽然喉頭一甜,一口血湧上唇邊。
他終於知道——那束屬於他的光,已經落在別人掌中,再無回頭餘地。
第六章|與君別後,不問情深
玄雲山,大雪封山。
這日清晨,劍閣傳出異動——陸承淵中毒昏厥,命懸一線。
蘇芷衣坐在房中,神情平靜,喃喃自語:「他終於也嚐到,什麼是失去。」
盟主大驚,請遍名醫無果,最後有人提起:南嶽藥王谷傳人沈疏遠,或許有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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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日後,沈疏遠與我一同抵達玄雲山。
我沒想過,還會踏進這裡。
山門之上,依稀可見當年我練劍留下的斬痕。
那時我年少癡戀,一心只盼他多看我一眼,卻換來百次羞辱。
如今我並肩的人已非他,我早已不是那個會在台階上哭著喊「你等等我」的小姑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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陸承淵毒發昏迷,臉色灰白。
沈疏遠把脈良久,開口道:「這毒是穿腸三轉,須得解魂草與百年冰晶雪參並用,再配上……施毒之人親自供血引藥。」
眾人驚愕。
我淡聲問:「誰是施毒之人?」
靜默中,蘇芷衣從人群中走出,手中托著一小碗鮮血,步履平穩。
「是我。」
她低頭一笑,眼中沒有恨意、沒有愛意,只有說不清的疲憊:「這場情愛,我認栽了。」
陸承淵連知道是她下毒都不願看她一眼,問她緣由,視若無睹,這比什麼都還要傷人。
沈疏遠接過血,調製解藥,一針落下,半炷香後,陸承淵終於轉醒。
他看著床邊的我,眼神恍惚:「謝瓏……你來了……」
我輕輕後退一步。
「陸承淵,這是我最後一次救你,從此你我相忘於江湖吧。」
他眼神動搖,想說什麼,卻見我轉身離去。
我聽見他在身後低聲喊:「謝瓏,我……我真的後悔了。」
「若你還在,我什麼都願意給你……我們從頭再來,好不好?」
我腳步未停,只淡淡回頭一笑:
「若是從前的我,一定會說好。可現在的謝瓏,已經不再需要你的愛情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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離開玄雲山那夜,大雪紛飛,銀裝素裹。
我與沈疏遠策馬同遊,馬蹄聲回響山谷,踏過萬里冰封。
「後悔嗎?」他問。
我搖頭:「我能愛過、痛過、醒過,這一遭不算白走。」
他望向我,眼神裡滿是熾熱與柔情。
「謝瓏,我們去哪?」
「去問劍,去看山河,去尋江湖……但不再問情。」
我微笑:「因為我已知答案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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數年後,江湖傳言:劍莊謝瓏與藥王谷沈疏遠攜手隱居華山之巔,日日劍舞煎藥,生下一對龍鳳胎,兒子隨母練劍,女兒隨父學醫,一家四口恩愛圓滿。
而陸承淵再未娶妻,終生守在玄雲山,任掌門之位而獨自一人。
每逢初雪,他都會坐在昔日的台階上,望著遠方,彷彿在等一人歸來,手裡仍捏著一封信,寫著他的答覆。
但收信的姑娘,早已不屬於他。
__全文完__